更新时间:2024-06-18
我跟着素水, 她总教我后院的活。譬如针黹 、煮茶 、熬药和晒书。
有一 日 , 晴光的仲夏天, 蓦地大雨滂沱。我们晒了一 院子的书, 收得狼狈极了。
个个都是落汤鸡。
素水却不管自己, 先来帮我擦头发。
伶俐的杜若掐我的脸蛋:“素水那样小气的姑娘, 竟将你养得这般珠圆玉润。
“快说, 福元, 你究竟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素水拍打开杜若的手, 啐她一 口:“只准你逮着谁都认知己, 我还不能有个贴心的姐妹了?”
我曾问过, 素水为何对我格外关照。
最寒冷的冬夜, 她的手臂也时不时露在外边。
只为了随时帮我掖被角。
辅大爷的院里有小厨房, 她但凡得了好吃的, 如有两份, 必有我的一份;若只有一件, 那也是留给我的。
我捧着蜂糖糕, 看她满眼的期待, 忍不住就酸了鼻腔。她待我好, 好过我亲娘。
“素水姐姐, 你对我这般好, 总不该是全然只因我有?分像你的阿妹吧?”
素水怔了怔, 春风打落梨花, 一地碎白 。
“ 我也不知怎的 ……” 她局促地捋了捋鬓边的碎发。轻轻一 阵苦笑, 她便红了眼眶。
“福元, 我看着你, 就和看到刚被我爹卖进来的我自己一样。”
那会儿的她, 如梨花洁白 , 不惹尘埃。
那之前, 她最大的苦恼, 只是吃不饱, 穿不暖。而现在, 她只剩吃饱穿暖了。
那些挨过的打骂折辱, 一碗羹 、一块糕点, 就在主子眼中全数抵消了。
可在素水眼里呢?
人非草木, 焉能无心无情。
梨花被摧折, 落入污泥, 半点儿由不得她自己。
素水想护着我。
想护着曾经不知愁的她自己。
所以她才刻意不让我多去辅大爷面前显眼。
我抱住她, 听她问我:“福元, 蜂糖糕甜吗?”
“阿姐, 很甜 。真的很甜。”
可谁知, 我再看见蜂糖糕, 却是被辅大爷招去, 做他的“玉台盘”。
那是我第一次体会一一双膝跪地, 双手高高举起。
精致的餐盘被我捧在手心里。
一旁会有婆子盯着, 若稍有抖动, 冒犯了权贵, 下来少不了要挨打。
跪着求生, 原来是这种感觉。
素水说, 她从十四岁就开始下跪。
跪着给主子穿鞋, 跪着给主子暖脚, 跪着给主子斟茶递水。
如今她十八岁, 跪软了膝盖, 跪弯了脊梁。
可我没跪太久, 便被一 只骨节分明的手挽住衣袖。
“何必如此折辱丫鬟。”
只听这清越柔和的声音, 我便能想象到说话的年轻男子, 该长着多和善温润的眉眼。
“侍郎大人还真是怜香惜玉啊!” 辅大爷捧着场。
余光里, 我瞥见他冲我扬了扬下巴, 我才敢站起身。
可我头一次做这餐架, 跪麻了腿脚, 不小心踩到了裙摆。
一个没站稳, 慌慌张张, 便将一盘糕点, 全数扬在了那位侍郎大人的衣襟上。
霎时气血倒涌, 我吓得跪回原地, 双臂都在?不住地颤抖。
对上薛克己双眸的一刹, 我似是已看到了黄泉路。
微凉的中秋夜, 一轮圆月挂在他身后洞开的窗外 。他并不恼, 只洒脱地一抖前襟, 清理残渣。
辅大爷冲过来, 扬起巴掌就要打我:“该死的贱蹄子!竟敢一一”
“ 不妨事。” 薛克己站起身, 烟绿长衫温柔地划过我的脸庞。
如松如竹, 如明月清泉。
他将我护在身后, 四两拨千斤地拦住了辅大爷。
“你我大丈夫, 又岂会与一个??子计较。”
辅大爷心满意足, 却仍将我蛮横地拽起来。
我骨架小, 站在这位兵部侍郎身旁, 还不到他的下巴高。
闻到辅大爷一 身的酒气, 我猛地就切身体会了素水的深深恐惧。
薛克己再度为我出头:“还请王公子放手 。”
不等我挣扎, 辅大爷便撒了手, 将我甩进了薛克己的怀里。
有?的双手, 扶住我的肩头。
隔着薄薄衣衫, 他掌心的炽热, 一路游走到我的心间。
“薛大人既然看上了这个小丫鬟, 我愿做个顺水人情,将她赠予大人做婢妾。”
薛克己想婉拒, 我瞥到他要摆手, 便忙转头伏在他的胸膛上。
我踮起脚, 泪眼汪汪, 死死盯住他的双眼。
那张清俊的脸上, 目若朗星。
我颤巍巍轻声对他说道:“ 大人, 求你了, 我不想被打死 ……”
素水说, 我生了双小羊似的圆眼, 只需可怜巴巴地仰视, 就能博得人的怜悯。
我在拿我的性命, 赌薛克己的一瞬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