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6-20
翌日一早,傅竹衣与卓全进衙门点卯。捕快老牛,他徒弟张二和一干昨天溜得比什么都快的兄弟们围了上来,欲言又止。
“不是鬼,是人假扮的。”
傅竹衣知道他们要问什么。
“是啊,我们后来也想明白了……不过,傅姑娘,傅捕头……”
老牛一脸讨好。
“昨天的事情我不会跟大人说的,各位之后再多用心查案就是。”
听到傅竹衣这么说,众人这才齐齐松了口气。
这丢下上司逃命,不管在衙门还是军营里都是大忌。何况他们的这位捕头可不仅仅是总捕头的徒弟兼外甥女,就说她爹傅大人要是知道女儿受了这样的委屈,也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既然傅竹衣给面子,众人于是投桃报李,老牛准备即刻带人出发又往北郊坟山。
“张二哥,你昨天说有乞丐说在北边看到鬼,可知道是谁这么说的?”
看张二从她面前走过,傅竹衣突然问道。
“啊,就是那个经常蹲在太白楼外头的独眼米虫。”
张二自打前年死了老婆后,散值之后无所事事,总喜欢去湖边的太白楼小酌几杯再回家。
他说的“独眼米虫”傅竹衣也见过,此人也算是城里的一个名人,据说当年全家刚打北边过来的时候那叫一个阔气豪横,在城内开设了七八家米铺。可惜他爹死了之后,这位少爷整日里吃喝嫖赌,偌大的家业几年内散得干干净净。这米铺少爷就沦为了米虫乞丐,还因为赌博出千被人打瞎一只眼睛,所以被相熟的人称为“独眼米虫”。
张二说临近冬至的关系,很多人家提前去郊外上坟,所以坟头上供着不少新鲜的蔬果糕点,乃至大鱼大肉。独眼米虫这段时间都在郊外活动,睡在坟头,吃在坟头,过得那叫一个快活。
这种快活日子一年仅有三回——清明,冬至,过年,是米虫他难得不用挨家挨户乞讨就能填饱肚子的日子。
“大雨把尸体冲下来的那天他在么?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睡在郊外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要不我把他抓回来,咱们审问一下?”
“那就拜托张二哥了。”
傅竹衣给众人布置完任务,想要去找总捕头安然讨教一下昨天坟头上遇到的怪事,旁人却说今日安捕头没来衙门。
傅竹衣突然想起她那个死了十多年的舅妈的忌日貌似就在今日,决定等下了值后去舅舅家给舅妈上柱香。
“师姐,听说了么,周大人快要被烦死了。”
傅竹衣和卓全走出衙门,卓全一路上止不住地笑,“据说有百姓提议,说这个案子明天要是再破不了,那干脆先别破了。”
“怎么说?”
“几个乡绅一块拜访了大人,说明天趁着太阳没落山,请昭庆寺的和尚们去坟山上念一百遍《地藏菩萨本愿经》和《往生咒》。左右先安息了坟头的恶鬼,等后天过了冬至,让百姓们安安心心把坟上了之后再查案也不迟。”
“那你有没有想过,是谁到处在传言坟头上有恶鬼?而且一旦真的允许百姓们上坟扫墓,几千人漫山遍野踏来踏去,便是真的有什么线索还找的到么?”
听到傅竹衣这么说,卓全这才明白了些,“你是说,那些百姓是受人挑衅,被人利用了?那我们快跟上牛大叔他们再上一次坟山吧。”
“这个不急,你先跟我去一趟河坊街。”
傅竹衣说着,掏出那团纸屑,“去各大香料铺和胭脂店看看,哪里能买到这样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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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乃是自古繁华之地。自打皇室南渡后,北方世家大族们带来的巨量财富更是把临安城的繁荣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若不是大散关上还有戍边的兵士,众人都快要忘记不久前这个国家还有人试图北伐,还真以为南国就是故国了。
傅竹衣和卓全走了一路,把几个卖香料的铺子都问过一圈,没有一个掌柜说闻过这种香味。甚至还有几个鼻子差的同卓全一样,说那团纸屑根本没有味道,要不是看到他们两人一身公差打扮,还以为他们两个是大白天来闹事的。
“前面那个捕头,请稍等……”
两人忙活了半天一无所获正有些沮丧,傅竹衣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再一看是刚才去过的一家香料铺的掌柜。
“我突然想起来,这香若不是店铺里买的成品的话,或许是谁家公子或者小姐自家调制的香粉,只在公子王孙之间流传。如果是高墙大院里的香粉,自然不是我们这种寻常铺子里能买到的。”
傅竹衣闻言,欣喜点了点头。
颂人好雅,除了琴棋书画吃茶品茗,那最能显示品味的就是香道了。那些钟鸣鼎食之家的贵族子弟无不以调香熏香为乐,女孩子们聚集也会聚在一起品香斗香。说来以傅竹衣的家世渊源,她若是和她长姐一样养在深宅大院,从小养成淑女模样,自然对这玩意也不陌生。可惜傅竹衣从小就喜欢舞刀弄剑,出入司府衙门,这些对贵族女孩来说司空见惯的东西,对她而言倒是陌生了。
“这么说的话,我倒是知道有一个人,什么斗鸡走狗,斗茶斗香,只要是有钱有闲的人喜欢的玩意,他都门清的人。”
卓全瞪大眼睛看向傅竹衣。
“卓不凡!”
“我二哥!”
两人同时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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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御街往北走,向左往钱塘门那块就是太学所在。两人刚走到文思院,还没等过桥,就见着一群太学生打扮的青年学子们浩浩荡荡,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
颂人向来尊重读书人,都默认“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因此虽然这些都只是穿着青色布衫,头戴儒巾的普通监生,道路两旁的商贾百姓见到了,也都纷纷避让,打躬作揖,俨然是把他们当做了未来的官老爷,大颂国未来的扛鼎之人了。
“后天冬至节,明天监学就开始放假了。诸位,我们晚上去夜游一番如何?”
为首的一个白面书生举着手里的书本晃了晃。
“天寒地冻的,去哪里夜游。你别拦着我,我要回家。”
书院门口停着不少油璧马车,都是来接自己家公子少爷的,一群书童和小厮叽叽喳喳。
“这么冷的天,当然不会拉着你上山下海。章台街去不去?”
书生此言一出,本来兴致缺缺的一群人顿时来了兴趣。
“听说绿柳院新来了一位善于调琴的红娘子,要不我们去看看?”
“不不,我听说美景阁的端娘子能做一手好的酥油鲍螺,要不我们去吃吃看?”
一个胖乎乎的监生说。
众人一阵哄笑,说人家去章台街都是寻花问柳,怎么就你只想着吃。要吃东西,西湖边多少酒楼不够你吃的么?
“哎哎,不管是去听琴,还是吃东西,就说走不走吧?”
“走,怎么不走。”
见他们闹哄哄地去了,卓全有些尴尬地瞥了身边的傅竹衣一眼。
“师姐……嫂子,其实不是这样的。我二哥他平日里品性还是可以的,我大哥对我们两个也管教甚严……好吧,我发誓,哪怕我二哥是个色中饿鬼,但是大哥他从来都严于律己,从来不涉足那种烟花之地。”
卓全举起右手三指发誓,“我也是,除非查案,我这辈子都不会来这种地方的。”
“你二哥二十多了,还没定亲,来这种地方很正常。你也别把话说的那么满,说不定以后常往这里跑呢。”
傅竹衣低头摸了摸佩刀的倒把,表情不阴不阳。
因为当年她父亲和袁大将军约定,要等她过了十八岁的生日才能嫁到卓家去,所以卓不群到现在眼看快要三十了,还在打光棍。因为父母双亡,也没人安排通房小妾。
长兄不曾娶妻纳妾,老二老三自然不用多想。
下了桥,卓老二隐隐听到有人在唤他名字,他疑惑地停下脚步,下一刻却被人捂着嘴巴拉到了桥洞底下。
“谁!唔?”
卓不凡原本吓得汗毛倒竖,还以为遇到了专门在桥下劫道的匪徒。
“你们要干嘛?”
见到是三弟和傅竹衣,卓不凡松了口气。
说起来他们三兄弟长得一点都不像,卓全二十多了还是一团孩气,要不是挎着刀根本没人当他是公差。这个老二倒是身长玉立,眉清目秀,可双眼里总是透着一股算计,所以傅竹衣平时不怎么喜欢和他打交道。
不过今天再怎么不想打也打了。
“脱衣服。”
傅竹衣指了指卓不凡。
兄弟两顿时脸色大变。
“不脱是吧?”
傅竹衣冷笑,“听说你大哥今晚宿在大理寺班房值夜。”
“我脱,我脱……”
卓不凡拖拖拉拉,一脸无奈地把织锦外袍和里面的青色襕衫脱下来。
“上面的。”
傅竹衣指了指他头上的儒巾。
“大嫂,够了吧,你这是想冻死我啊。”
浑身被扒得只剩下中衣,国子监监生,卓家二少爷可怜兮兮地蹲在水边,两条胳膊不停地上下抚摸被冻得瑟瑟发抖的身体。
“师姐,冻死他不划算,随便教训教训得了。”
卓全是一贯乐于见到这狐狸似得二哥吃瘪的,不过看到他脸都冻青了,心底里那残存不多的孝悌友爱之情突然死灰复燃。
“是啊,你去那边的成衣铺给他买两件衣服,别真的把你二哥冻死了,人家可是未来的宰相呢。”
难得傅竹衣开了个玩笑,她一边说着一边把卓不凡褪下来的衣服往自己身上套。
“大嫂,你到底要干嘛?”
卓老二抬头,见她须臾之间便从一个灰扑扑的小捕快变成了风度翩翩的书生,不由得脸上一红。
他这未来嫂子凶归凶,姿色却是真的好。没有寻常女子的脂粉气,反而英姿勃勃,行动洒落。不似南国绿柳低飞燕,倒似北地草原胭脂马。
也难怪他们大哥愿意一等她就是十六年。
“走吧,带我去开开眼界。”
傅竹衣脱下自己捕快的头冠,带上书生巾。
“去哪儿?”
“跟上你的同学们啊。”
傅竹衣双手背在伸手,微微一笑,“我想听听红娘子的琴,也想尝尝酥油鲍螺的滋味。卓二少一看就是混惯了风月场的人,小妹还是第一次领教,就烦请二少爷带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