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6-20
卓不凡趴在地上，用袖子挡住面孔一脸惊恐。
“他看不到你的。”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傅竹衣这样一双眼睛。
卓不群整日里案牍劳形，一双眼睛不说是老眼昏花吧，那也是百步以外不分男女的程度。
话虽这么说，傅竹衣还是弯下腰，拍了拍卓不凡的肩膀，“快从后门走，带上你弟，别被发现了。”
“哎，哎……嫂子，大恩不言谢。”
卓不凡哪里不晓得自家大哥的脾气，要是被他知道自己带着三弟来这种地方，他也别想着明年的春闱了，估计连几天后的冬至节都不用过了。
见平日里总是风度翩翩，端着跟什么似得卓家老二屁滚尿流地跑了，傅竹衣双手撑在栏杆上，嘴角微微勾起。
下了二楼，傅竹衣走回刚才学子们聚会的房间，发现卓家那两兄弟果然不见了。几个学生喝得昏天黑地，拉着姑娘做出种种不堪入目的动作，似乎没人发现少了三个人。
傅竹衣摇了摇头关上门，迈开脚步往走廊深处去。
虽然她之前没有来过美景阁，不过按照经验，外面这些包间只是普通客人寻欢作乐的地方。以卓不群这样的身份，那个带着他来的男人应该不是一般人，这美景阁的后半爿才是接待贵客的所在。
“站住，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果然，拐了两三道弯，穿过一条被螺钿屏风遮住一半的通道，两个彪形大汉拦住了傅竹衣的去路。
两人都凶神恶煞，一看就是不好招惹的。不过对方看她穿着监生的衣服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让她原路返回，不要到处瞎逛。
本朝规制，至少通过县试考上秀才才能进入国子监学习，所以只要穿上这身衣服就代表此人是有功名在身的，便是见了官也不用下跪。不过也有一种例外，那就是监生里的“例监”。和靠实力说话的廪生、贡生不一样，这些人是家里花钱捐的名额进入国子监学习，没有秀才功名……不过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人更加开罪不起，谁知道他们背后的家族是谁呢。
“二位大哥，我是来找人的。”
傅竹衣拱了拱手。
“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站在左边的大汉一口拒绝。
“我都没说我要找谁呢。”
傅竹衣眼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我来找我大哥，我刚才看见他了。”
她说着，踮起足尖朝挥了挥手，“大哥，是我，不凡啊。”
两个大汉没想到她会突然喊出声，正准备大声喝阻，卓不群快步跑了出来。
他见到傅竹衣先也是大吃一惊。
“误会误会，这位是我家二弟。别动手，千万别动手。”
傅竹衣笑眯眯地看着他，乖乖叫了声“大哥”。
平日里她这位未婚夫总是老成持重，整日里想着怎么养自己一肚子的浩然正气，偶然见到他这样慌慌张张的模样，才让人觉得有些人味，不只是一味地酸腐。
“卓大人，您这不合规矩。”
话虽这么说，大汉却是放过了傅竹衣。
“你来这里做什么，快，跟我出去。”
卓不群拉起傅竹衣的胳膊往外走。
“去，打听一下，今天有国子监的学生来喝酒么。”
看他们两人走得远了，其中一个大汉招来一个小厮吩咐道。
不一会儿那小厮匆匆跑来答话，说来了一群国子监的学生正在外头喝花酒，其中就有卓家人，不过现在不知道去哪里了。
“知道卓二少长什么样么？”
他还是不放心。
“听说宛如好女，很是俊俏。”
听到这里，那大汉才放心地点了点头。
傅竹衣一路被拉出美景阁，又被拉出章台街，直到过了望仙桥确定不在这几条烟花柳巷的范围内，卓不群这才松了手。
“你，你怎么打扮成这样子，还跑到这栋地方来？这是姑娘该来的地方么？”
他又羞又急，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也知道我是姑娘，怎么刚才一直拉着我的手呢？虽然我们是定了亲，但是只要没过门，你就不能对我动手动脚。”
傅竹衣可太知道如何让这个古板的男人吃瘪了。
果然她此言一出，卓不群的脸“倏”地一下就红了。
卓家三兄弟里论相貌，其实老二卓不凡长得最好，符合南边人的审美。和他相比，他家大哥虽然也是气质儒雅，风度翩翩，但因为下颚稍方，两道浓眉过于压眼，所以只要不做表情，总让人觉得过于严肃。
加上他因为从小带着两个弟弟，又是哥哥又当爹娘，所以又比同龄人要赖得越发老陈。更别提六年前高中进士后便进入了大理寺当差，每天看得听得都是各种刑律卷宗，于是身上那股生人莫近的气质就越发凸显起来。
用卓全的话来说，幸亏当年袁大将军高瞻远瞩，帮他哥哥定下了亲事。不然就凭他现在这副神愁鬼厌的模样，京里有几个大户人家愿意把娇滴滴的贵女嫁到他家来的。
更别说他大哥在大理寺混了那么久，到现在也不过是个区区的从六品司直。
自打进入大理寺后，刚从书山学海里挣脱出来的卓不群就像是找到了新的人生的目标，没日没夜地扑在各种案子上，以为大颂朝挣出一个朗朗乾坤为己任。
但是一旦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读书人的那股莫名其妙的清高劲头就无端地冒出来，不屑争，不屑抢，到现在都升不上去。问就说现在自己还年轻，想着多锻炼锻炼自己。
傅竹衣的父亲对于未来女婿这一点倒是非常认同，说他不急功近利，安守清贫，现在这样的年轻人很少见了。
言语之间都是对女婿的肯定。
傅竹衣心里也喜欢。
她心想，若是卓不群也是那种一门心思往上钻的蝇营狗苟之辈，只在乎功名利禄的小人。哪怕是订过亲，她也绝不嫁给他。
她既然能突破万千阻扰进入六扇门做女捕头，自然也能决定自己的亲事。到时候大不了剪了头发到庙里当姑子去……不，大不了剪了头发，从此做一辈子的女捕快，自己养活自己，也绝不踏入卓门半步。
“咳……本朝律法规定，朝廷命官不得狎妓，这种地方更是万万进不得的。卓大人是大理寺的人，不会不懂这个规矩吧？”
傅竹衣挑眉。
捕快不是官，是吏，所以不受这条规定限制。
“我是来查案的。”
卓不群正色道，“若不是为了找线索，我是死也不会来这种腌臜地方的。”
傅竹衣点点头，心道果然和我想的一样。
美景阁隶属教坊司，归在礼部名下。与别处不同，在那里从业的人都是有官方身份的乐籍，妓子和吹打伶人时不时会奉命出入各大官员乃至皇宫内献技。不过即便再怎么正规，这里也是秦楼楚馆，以卓不群的品性若不是为了公事，才不会踏入其中。
“我也是来查案的。”
傅竹衣抬起下巴，面上带着几分骄傲。
“你不好奇我在查什么案子么？”
卓不群低下头，嘴边噙着笑。
“若是京内的冤假错案，我等你发回州府衙门到时候便知。若是京外的案子，那我也鞭长莫及。你不用告诉我，我也不会瞎打听。”
大理寺司直隶属大理寺“左断刑”，职能所在就是复审弹劾命官、将校，以及重新审断各地疑狱。官职虽轻，但责任重大。多少蒙受冤假错案的百姓，多少欺君罔上的狗官，一身性命是死还是活，都掌握在大理寺六位司直手中。也难怪卓不群殚精竭虑，日夜操劳了。
卓不群听她这么说，心里也是一阵赞叹。
他最喜欢这个未婚妻的地方不在于她的家世，也并非容貌，而是她懂得进退。虽然是女子，却比官场上大把大把的须眉浊物要来的晓得是非。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敬她爱她，将她视为一生的伴侣。
他俩站在桥头，头上是一弯下弦月，下面一弯凌凌碧波。水面荡漾，生出阵阵寒烟，月光倒影在水面上，又反映在两人的眼眸中。
四目相交，虽然没有一句甜言蜜语，却胜过人间无数。
“竹衣，等过些天我……”
卓不群望着未婚妻，正打算说些什么，突然眼前一花，傅竹衣飞跳下桥往旁边一跳狭窄的巷子里跑去。
“等等我啊。”
卓不群撩起衣摆追赶起来。
他可不会武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