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8-06
我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那个赤脚的将领扛在肩上,穿过回廊走进正厅。
满耳都是他的大笑:
「去年狗皇帝要给你运个什么宝石,抓了上千人去陇西铺栈道,我家两个弟弟都死在了山上。祸水妖精什么味儿,老子今儿也尝尝!」
母亲没有挣扎,连脸上的泪水也只有一道,她张开嘴,无声地对我说:
「别怕。」
我怕极了,我被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叛军提溜起来扔进柴房。
他冷笑着往我腿上踹了一脚:
「祸国殃民的东西。」
见我痛得缩在墙角,他才灭了屋子里那盏油灯走出去。
说是柴房,这里却更像刑场,血腥和霉味几乎要将我熏晕过去。
借着一闪而过的微光,我看见面前的桌子上都是染着黑血的刑具,墙上也立了一排捆人的木柱。
我不知母亲在何处,却也能从那赤脚将领的语气里听出端倪。
而我和母亲这一切苦难和屈辱的始作俑者,竟都是我自己的生身父亲,本该保护我们的那个人。
好恨啊,我咬紧嘴唇,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我好恨裴黎。
自打我记事以来,他就是一张冷脸,即便偶尔会笑,也都带着嘲弄和鄙夷。
他瞧不上母亲,觉得母亲死板无趣,因为打理家中琐事,每日素面朝天,除了几根簪子,再找不出其他首饰。
哪里有贵妃娘娘仪态万千,一颦一笑都勾魂夺魄。
他也看不上我,一个丫头片子,眉目也不似公主的柔顺,就连想把我送到宫中去当奴婢,都怕冲撞了主子。
在宫中,他是侍卫统领,见惯了华服美眷,骄奢宝珠。
每每下职回到这两进的院子里,他便觉得无比憋屈。
于是他开始酗酒,喝得迷糊时便摔碟子摔碗,推搡娘亲。
有几回喝醉了,他口中念的都是贵妃的名字,把母亲吓得浑身发抖,一碗凉水将他泼醒:
「这样不知廉耻掉脑袋的大罪,你若不能都憋在肚子里,我和风儿却不愿跟你去死!」
这一番话,叫裴黎又羞又恼,扬手就打了母亲一巴掌。
一巴掌之后,他找到了郁气纾解的途径。
他动辄殴打母亲,更是不断地侮辱诋毁。
有一夜,母亲给裴黎下了蒙汗药,将他四肢都绑了,拿一把菜刀在他身上比画。
裴黎吓得不轻,被母亲在不显痕迹的地方划了好些血道子,终于求饶。
隔着一堵墙,我听母亲冷静地问裴黎:
「你往后还打我吗?」
那日之后,裴黎再不曾对母亲动过手。
也是那个时候,母亲不止一次问过我:
「风儿,若你爹死了,你会伤心吗?」
可我实在太害怕了,我害怕裴黎的脸、害怕裴黎打母亲时候的样子,更害怕死亡。
我伏在母亲的襟前哭泣,一句话都不敢开口。
现下,我倒在这阴暗逼仄的地狱里,不断拿头去撞地。
若我当时没有害怕,若我说我只想和娘亲在一起,那母亲现在,也许就不会被逼到如此境地。